……
（好热。）
终结的梦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不再重复；取而代之地，仿佛灵魂被灼烧的感觉、肆虐于全身。
瞑目于黑暗中的他，蜷缩着，眉睫紧皱；汗水如同泄雨般沁出额头，滴落下脸畔。
漫长，难耐。
“如果感觉到热的话，就挣扎吧——因为只有拼命挣扎，才能破除囚禁住自己的牢笼，博取一线生存的机会。”
隐隐约约、恍恍惚惚间，有这样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驱使指引着他。
（热……好热！）
手臂，开始僵硬地移动起来。在并不完全适应的神经牵引下，它抖动抽搐着、抚上了这层封闭住他的外壳。
皮肤微微发痒，仿若受到了电流的刺激。
[主体认证完毕，程序启动……]
轻轻的电子女声响起。一道银白色的光芒照射过来，从外部刺激着眼帘。
——然后，在耳畔传来的机轮有规律转动的声音中，宛如最初便已设定好的程序似地、他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初生的婴儿并不会考虑如上所述的三条经典哲学问题，但对于他而言可不一样；即便只是一个刚刚破壳而出的生命，再一次睁眼的他早在万年前便已具备了最基础的认知。
于是乎，这十四个大字便活生生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无法抹去。
如果他还是人类的话、就一定会产生这些疑问；然后，又会为了解答这些疑问而开始思考，以他那沉寂了整整数万年之久时光的意识。
不过，他竟一时回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像是只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小动物，瞳孔中映出的是茫然；内心一片空白之下、不得不选择暂时摒弃掉这三条困难的问题，先观察自己周边的环境，依随本能确认现在自己的处境安全与否。
光线比较微弱——或者说这里根本就不存在光线一说，只不过、大概他是具备了某种夜视能力，所以才能随即将其景观一览无余。
（好安静。）
除了周围数步开外，那颗从高高天花板上坠落下来瓦砾撞击到地面的声音一清二楚；可以看到，在地面上蹦跶旋转几个周圈以后的它迅速滚到了旁边一侧的巨型石柱下，止住。
没有人影，没有人声，这里所存在的只是一片开阔的空间：仰头望去有高达数十米的穹顶，低头俯视、将观察到那平铺延伸开来的破碎地面，一幅幅被漆涂于地的巨大图画被裂痕分割得支离破碎、面目俱非。
一排排长椅摊倒，凌乱，到处结满的蜘蛛网闪烁起晶莹的银色光泽，封锁起所有眼中可见的通道，厚实得足以拒绝任何人的通行。
支撑在牧师讲台背后的银制十字架歪歪扭扭，棱角缺损、早已失去了它过去拥有过的光辉；石造讲台上，整本黑色封皮的圣经被蠹虫侵蚀得只剩下了镶金的边缘，中间部分是一片残缺的狼藉。
（这里，该是哪里？）
疑问，无法得到解答，因为没有足够的信息。
所以为了收集信息得到答案，就必须要移动起来，去寻找一切可以指向终点的蛛丝马迹。这才是一条完整的逻辑弧。
只惜，当是时又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引起了他的关注，使得原先应该直接撑着地面使身体站起的手臂动作中断了。
“！”
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那反射在支离破碎的大理石地砖上的形象，哪怕它是零零散散拼凑起来的。
银与蓝，披肩的长发与瞪大的双瞳，以及、那张绝对不是自己的脸的柔和的脸；震惊与愕然，看起来姿势显得很是僵硬的弱小身影，无力地斜倚在后侧石壁前。
“啊……？”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时还没有弄明白具体情况的他目光呆滞。
……
当受到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时，反应总会迟钝上那么几拍。包括此时此刻的她也一样。
因此直到再次注视了几秒钟后，她才忽地倒抽一口冷气，天蓝色的双瞳愕然得无可复加。
二话不说，呼吸急促，以颤颤巍巍的目光一路扫视向下，却只看到自己那光溜溜的娇小身子，奶油般顺滑。从银白色绷带缠绕中翘起的葱葱脚指玲珑可人。
——没有什么人，比现在的她更了解突然失去某件重要之物的悲哀感受了。
……
但凡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人总会如同豁然开朗似地回忆起那些被埋没于记忆沉沙中的某些关键之物。
忽然想起来那三个问题的其中之二的答案了。
她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名为“归云”的男性人类，是制造出人工智能舰船的第一人、后又亲手粉碎了这样一份计划的舰船学鬼才。
没错，那是本该死亡于萨拉托加海湾的他。
到现在为止，也不知是不是那无限循环过的噩梦的缘故，导致记忆的箱匣里、关于自己最后和他的『海燕』一起灭亡的场景仍旧是那么的清清楚楚，连保护屏障破碎之后、海燕的每一片钢板被流弹掀起冲碾的情形都了然于目。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失去意识，无数场噩梦的循环，以及自己最终的苏醒。
死而复生？这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他变成“她”的原因。
但她明晰自己还活着，因为死后的世界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空气供给呼吸、也不会保留下她的五感。
（冷……）
思索之余，她却不由打了个寒噤，瑟瑟缩缩向下瞥了眼自己那除了双脚踝上绷带以外、便再不着一缕的小小身躯。
脸色微红。
这样可真不太好！糟糕透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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